扶风明

江头未是风波恶,别有人间行路难

“卡莫尼茨”的北国往事

【虚构故事,有星号说明现实世界与虚构故事绝妙巧合】

再一次认识到自己只会写白开水...

几位男性的故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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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:


12月24日,17:00  世界最北端 莫佩韦克

酒馆的门被推开了,破旧的铁制风铃老骥伏枥,不甘地弄出几声闷响,但很快被慑人的风雪包围起来。

伊里奇走进酒馆,这时节在莫佩韦克没什么人还会做生意,但这里是莫佩韦克的第一座小酒馆,它从没休息过,店主就住在酒馆二楼。酒馆的酒很有特色,有段时间,它的名气甚至传到了隔壁国家去,老工人们说,有了“三人行”,莫佩韦克才是莫佩韦克。

“三人行,”,酒馆开业的时候,店主兴高采烈地和别人这么介绍,“我叫它三人行,我的酒馆就叫三人行。”

店主是从北国的皇帝陛下还没见上帝的时候搬过来的,那时候除了首都,连莫佩韦克这样的小城镇都乱糟糟的,没人关心店主从哪儿来。流浪汉、醉鬼、到处搞破坏的痞子们……,小城里有太多不起眼的人。

直到店主做起了酒馆的生意,才和城里的人熟络起来,听人说,他是从长满蓝色矢车菊的地方搬来这儿的。家乡兴起战事,他本想参军,因为体格太差被预备队踢了出来,只好收拾些家当远走他乡。

“海因里希是个好人。”老工人们从前都称赞他。

只是今天不同了,店主又要搬走了,今天恐怕是“三人行”的最后一天。如今大家都更爱精酿,“三人行”的酒过时了,但店长固执地只做一种酒,生意自然是不成的。

不如去南方碰碰运气吧,他想。

伊里奇走进来的时候,店长正撑着头打盹,他就是这样一个固执的人,即便困了也不想趴下。

“海因里希,听说你明天就要出发了,为什么还把店开着?”伊里奇是店长的老朋友,店长刚来莫佩韦克时,曾给了当时焦渴难耐,几仅死亡的伊里奇一口水喝。伊里奇是莫佩韦克土生土长的孩子,他一直想去首都工作,后来也的确如愿了。平日里,两个人常常通信联络,有时,伊里奇也会回来见见店长。

他是个孤儿,而店长救过他的命。

海因里希摇摇头,挺直躯干,眯着眼睛晕了一会儿,似在回味刚刚的睡梦,然后他看向来人。

“伊里奇!是你!你怎么回来了?”

海因里希一下子精神起来,伊里奇则快步走向他,给了他一个厚实的拥抱,带着长时间漂泊的风霜气味。

“好久不见,朋友。”

他们狠狠地把对方搂了一搂遂放开,互相打量了一会儿,伊里奇先开口道:

“上次你写信告诉我,你要去南方。我刚回来这儿,碰到铁匠伊万,他说你明天就走。”

他们寒暄了一会儿,走向吧台旁边的圆桌坐下来,初见时的兴奋感溜得很快,见面之后的招呼也只是延缓了一些走向沉默的时间。

海因里希重新给壁炉添了几块木头,而伊里奇则打量着好些时间没见的酒馆。今天的北国已经没什么人用柴火取暖了,可是在莫佩韦克的简陋街巷中,在这样老旧固执,格格不入的小酒馆里,柴火还留有用武之地。

一阵沉默过后,海因里希说:

“你是回来替我送行的么?” 

“是送行,也是同行。我失去了首都的工作,想来老伙计这儿找找出路。”

“或许我不应该问,但我知道你一直梦想着首都,为什么?觉得现实和你想象中的不同?”海因里希从吧台下面的柜子里掏出了一个酒瓶,随手晃晃,半瓶酒碰撞出好听的水声。

他看出,伊里奇和他都有满腹的话要说,正好,今晚一起喝点儿。

“一开始很好,虽然有些难,但一切都很顺利,”伊里奇接过一只小杯子,他叹了口气。“事情不都是这样么,有个差强人意的开端,之后就会发生各种变化,最大的可能就是会变坏,走下坡路。我在首都也认识了一些朋友,但大概大家都有各自的路吧。我们并行了一段时间,现在,我们分道扬镳,合作社也关门了。”

伊里奇咽下一口酒,那种辛辣海啸般一瞬间冲到头顶,又横冲直撞地回落到鼻腔,呼出看不见的火焰。

“首都很好,我在那里付出了太多,但已经足够。朋友们把之前一起办合作社时分配的勋牌都还给了我,意思就是我的工作已经不再重要,不受认可了。我向往过首都,我也一直记得北地很美,静谧的松林,潺潺而过的溪流,日出而作的打铁声,犁地时的交谈笑骂,在首都的时候我一直怀念着这里,也怀念着你。之前我想看看你愿不愿意收留我,一起经营酒馆。但,海因里希,你又为什么要走?”

“我只做一种酒,而现在它已经不受欢迎了。”海因里希反而微笑。

一个酒嗝飞了出来,伊里奇接道:“我知道,你很固执。你就是觉得你的酒最好。”

“我当然觉得它最好,但这并非唯一的理由,我只是觉得,这样的酒非存在不可。世界上的酒怎么能真正评出一个高下,但我喝过许多地方的酒,我知道,我的酒不一样,从它出生的时候,我就知道,它一定会受到欢迎,也应该永远存在。”

海因里希好像并没有觉得心血之作变得无人问津是多么沮丧的事,他就是这样一个固执的人,即便受挫了也不想趴下。

伊里奇长长地叹息:“过去,我年轻的时候,你说总有一天,你会到世界上每一个角落,让那里的人,所有的人,都尝尝你的酒。但尝过以后又怎么样,我喝过,莫佩韦克的人们都喝过了,可如今我们却都不得不另寻他路。刚刚伊万还同我说,你这样有才华的人,除了‘卡莫尼茨’,你肯定也能作出其他像样的酒来。”

伊里奇趴在吧台上,透过已经空了的玻璃酒杯,看到海因里希若有所思的神情。

“你也希望我去做其他的酒,人们喜欢什么,我就做什么?”海因里希又给伊里奇的杯子新添了一些,“你觉得之前‘卡莫尼茨’受到欢迎只是因为一时迎合了口味么?”

伊里奇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,空荡的酒馆里一时只有壁炉中燃烧着的木头噼啪作响,他用脚摩挲着地面,就像希望自己真的亲吻大地一样,伊里奇心想:我是多么地爱这里,即便下一刻就长眠于此我也高兴。

所以他轻声回应道:“我从未这样认为。”

“什么?”那声音太小,海因里希似乎没有听到。

“我说,我从未这样认为。我了解你,海因里希,你不为迎合任何人,喜爱与厌恶都只是一时的,而‘卡莫尼茨’,即便在莫佩韦克消失了,被北国的冬天永久地掩埋,凡是喝过它的人,都将一直记着它。”

“它将留存在品尝过它的人的味蕾上,鼻腔里,喉咙里,肠胃里。它会动荡那些将它吞入喉中的灵魂。”

“即便没有尝过,只是闻到味道也足够让人心驰神往了。”

伊里奇变得激动了起来,像他年轻时准备出发去首都那样,酒让他的脸颊通红,鼻尖也红了,他一句接着一句,他喜欢首都,喜欢莫佩韦克,喜欢‘卡莫尼茨’,也喜欢它的主人。他是个热忱的人,不被需要时也一样热忱。

海因里希比他年长许多,自然也稳重许多,他不再轻易地感到欣喜若狂或一蹶不振,他与他的酒一样,醇厚绵长。他拍拍伊里奇的头,说道:

“我认识你的时候,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。伊里奇,我们一生都在另寻他路,哪里有一劳永逸的时候。至于我的酒,吹捧他的人要将它束之高阁,厌恶它的人恨不能把装着酒的瓶子也打碎。但那都不要紧,收藏品也好,跌得粉碎也好,酒的香气不会湮灭。”

“我来莫佩韦克的时候,就没想过要一直留在这里。在老家我就会做‘卡莫尼茨’了,对我来说,明天就像曾经离开家乡一样,不舍和高兴地上路。”

伊里奇睫毛上的冰粒在逐渐温暖的酒馆里渐渐融化了,他把新添的酒一饮而尽,脸颊迅速红润滚烫,像只圆形的炉子,冰粒融化后留下的几道水痕很快便被蒸干。

“去南方,会有人喜欢‘卡莫尼茨’么?”

“或许会,或许不会。但那重要么?我只想让别人知道,世界上还有‘卡莫尼茨’。”

 

12月24日,19:00  世界最北端 莫佩韦克“三人行”酒馆

天色灰暗的要命,莫佩韦克的黑夜来得及早,刚刚七点就已经夜幕低垂,路灯在街道上打下唯一的一束光。这座路灯已经有些年头了,大概只比“三人行”年轻上一点,但今天它看起来却更加苍老,黑夜里,它要扶着灯光才能在呼啸着的大雪中勉强直立。

海因里希给“三人行”插上门栓,他喜欢这种古老的木头设计。他抚摸着略有些粗糙的长方形木块儿,或许明天它就要结束自己门栓的使命,成为柴火大军中的一员。

没有什么是不朽的。

但物质不灭。

做一个看门的木头,或做一个发出亢奋光热的柴,它总有价值,就算最后在熔炉中化身碳灰,那也是过去的证明。

睡吧,伊里奇,我们都要睡一觉。太阳明天还会升起来的。

“卡莫尼茨”也会重新出发。

 

12月25日,06:00  世界最北端 莫佩韦克

伊里奇和海因里希被一阵巨响吵醒,他们走上街道张望,赶巧碰到风风火火的伊万。

“伊万,你跑哪儿去,你听到刚刚的声音了么?”海因里希叫住了他。

伊万精力十足,留着一大把胡子,有着与一个中年人不相符的体格,他停下来,有些无可奈何的耸耸肩:

“首都来了些年轻人,说是来清理街道的,把一些早就没人观赏的旧雕像给拉倒砸碎了。要我说,真是多此一举。那石料已经斑驳得有些厉害了,现在也没人用那种石料,干什么都不成,还不如就做个雕像放那儿。”(*1)

伊里奇像是明白了什么,有些伤感地向海因里希看去,最后,是海因里希先打破了沉默:

“看来,我们确实要出发了。”

二人同伊万打了招呼,便一起往回走。伊万摸摸脑袋,咂着嘴说:

“死脑筋的海因里希,现在谁还要那么烈的酒。”

 

12月25日,07:30  世界最北端 莫佩韦克北部边境(*2)

没什么可收拾的,两个男人的家当满打满算也不怎么壮观,二人拉着与整个莫佩韦克的风格都截然不同的现代的行李箱,伊里奇低着头,似乎仍然满怀心事,海因里希也不打扰他。

于是伊里奇与迎面而来的小伙子装了个满怀。他一抬头,发现那正是他在首都时的朋友约瑟夫。

“我一直在找你,”约瑟夫不知道跑了多久,他连鼻子里都有雪,“你为什么一声不吭地离开?”

伊里奇愣神地望着约瑟夫,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,眉心拧出几道细缝。

“我并非不告而别,只是朋友们都不再需要我了。约瑟夫,你忘了你将我们的勋牌折断,又把它扔给我的事了么?你要合作社的朋友只听你的话,闹得大家都不痛快。” 

“我向你道过歉的。”约瑟夫看起来比伊里奇小了近十岁,他的脸被风蹂躏得不像样子,看上去有点可怜。他面对伊里奇,就像伊里奇面对海因里希。

“我不是和你发脾气,也不是记你的仇,约瑟夫,”伊里奇叹了口气,“我是合作社里最年长的,你也了解我,我可以拿起枪对准敌人,但我不想和自己的朋友们争锋相对。现在,我要同我的恩人兼挚友去南方,去找找理想之地。”

“我要同你们一起!”约瑟夫立时叫道。他向伊里奇的身旁望去,却不由得凝视起海因里希,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哪儿见过他,可是一时认不出来。

伊里奇哭笑不得,约瑟夫有时就会表现地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,以便发挥他强势和不讲理的一面:

“约瑟夫,这里没人陪你胡闹了。我知道你是能干的,合作社曾经被你管理得不错,但你比我们都年轻很多,有什么理由离开自己的家乡呢?”

“我还是想念合作社,但首都不准再开合作社了,我也被首都赶走了。可是我就是想同你合作,像以前一样。”

伊里奇看着他,他明白一旦约瑟夫露出这种表情,就说明他是认真的,但伊里奇没办法回答约瑟夫,他太明白约瑟夫的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。他不想让这个小伙子就这样抛下故土,然而他又没办法劝住他。

“约瑟夫,”海因里希颇有兴味地看着这个年轻人,“我们去办一个酿酒合作社吧。”

伊里奇向海因里希投去惊讶的目光,但他还没来得说话,海因里希就接着道:

“我曾经在莫佩韦克开了一家叫‘三人行’的酒馆,那名字代表了我坚定的信念,也代表了对我示以支持的故乡的挚爱们。就在今天早上,酒馆关门了,本来只有我和伊里奇,我们想试着去南方开一个新酒馆,但现在遇到了你。”

海因里希笑起来永远是一副温情脉脉的样子,他嘴角向上弯的时候,春光就从深刻扭曲的法令纹里流淌出来。

“‘三人行’,真是个好名字。我想这也是种缘分,在我生命里的重要时刻,一直都是三人行。我会酿一种叫‘卡莫尼茨’的酒,老少咸宜,我想像你这么大的年轻人也会喜欢的。所以,我们要不要同行呢?”

伊里奇没有再回答,可是他眉心的褶皱却消失了,紧绷的肩膀也垂下来。约瑟夫向来最会察言观色,他立刻从刚刚那种不太经意的委屈中抽身而出,变成了一个面露喜色的年轻小伙子。他还顺手取过伊里奇的行李,一副对待师长的态度,弄得伊里奇有些手足无措。

海因里希看得出来,伊里奇对约瑟夫有种对待弟弟般的宽容,约瑟夫绝对很了解伊里奇——这个看上去面相冷酷但内心良善的老好人。

 

就这样,队伍从一个人,变为两个人,最后又成了三个人。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,逶迤出六条脚印,其中有两双十分规整,另一双则乱七八糟,那只能属于一个敢向危险的天气释放挑衅的年轻人。

他们正无可挽回地向北方进发着。(*2)

 

12月26日,19:38(*3)  世界最北端 莫佩韦克

“伊万,做什么看着天发呆?”

“嘿,你赶紧许愿,刚刚外面划过了几颗流星。”

“流星?在哪儿,有几颗,我要多许几个。最近发生的都是些什么事,你刚刚看新闻了么?明天我们要把门口的棋子换成新三色旗才行,不然首都来的那批年轻人又要吵闹个没完。”

 “唉……随便你好了。”

“对了,到底有几颗?”

“大概…三个吧?我没注意,只记得有两条特别亮。明天再出去问问,保管不少人看见了。”


注释:

1.卡莫尼茨:俄语коммунист的音译;

2.莫佩韦克:虚构地名。俄罗斯最北部城市名为“佩韦克”,首都为“莫斯科”,莫佩韦克的建筑风格和生产力设定停留在“卡莫尼茨”到来之时,即1917年2月;

3.“三人行”酒馆:取自“Большевики́”的摩斯密码二进制转英文“dcdm·vwx”;

4.蓝色矢车菊:德国国花;


*2:文中的三位人物已经无法再向理想之地南方出发,南方也不需要已经具有北国色彩的“卡莫尼茨”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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